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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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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5 章

“我可是嚴先生的徒孫呀!”程映澤得意地說。

這話一出,在場眾人臉色各異,易堂生陰沈難堪,耿少英皺著眉沖他輕輕搖頭,又忍不住去瞥自己老師,其他人則是流露出歆羨,至於坐在上首的那位陌生老師,只是笑笑,說:“你這問題問得好,但其實漏洞也很多,看來,還是沒有學到嚴先生的精髓呀,易老師,你可得好好教。”

劉巍思今天沒來,不怪人家把程映澤當成易堂生的學生。

易堂生不能在這種場合發作,只道:“大一的小孩子,本來就沒學多少東西,讓您見笑了。”

程映澤沒有放在心上,吐吐舌頭,繼續聽別人提問了。

這是一場小規模的講座,來的是西南一位專門研究道教文學的老師,由易堂生負責招待。這講座只有不到二十個名額,原本程映澤這種大一的毛頭小子是沒有資格參加的,虧得耿少英給他留了位置,這才有了他在講座上的侃侃而談和肆意妄言。

而人家老師不過誇了他問題問得好,他便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是嚴先生的徒孫,可真是,生怕師門的臉沒有丟光。

講座還在繼續,幾乎在場的每一個學生都提了問題,那位老師一一解答,態度十分溫和,會議室裏氣氛融洽,笑聲連連,很快讓人忘記了剛才程映澤說過什麽。

只是講座結束,易堂生要送那位老師出門前,特地跟程映澤說了句:“今晚叫上巍思,去我那裏一趟。”

“哦。”程映澤呆呆地應了,不以為意,卻是耿少英立刻著急地抓住他,趁老師回頭便低聲道:“別去,找點理由,不要去。”

“為什麽啊?”

耿少英一張口,正要說話,卻聽見老師叫了他,他不敢耽擱,趕緊轉身走了。

程映澤聳聳肩,沒把耿少英的緊張放在心上,等人都散了以後,就慢慢溜達回去了。

晚飯過後,程映澤跟著老師上樓去,按響了易堂生家的門鈴。程映澤自己是很不想來的,但是易老頭子畢竟叫上了老師,他要是瞞著老師這事,老師知道以後肯定得暴揍他一頓,所以權衡之下,還是如實跟老師說了。

來開門的是耿少英,他擔憂地看了一眼這對師生:“師叔,映澤,老師在書房裏等。”

“好。”劉巍思並不知道發生何事,笑著點點頭,邁進了門。

四個人在書房聚齊了,易堂生坐在書桌後頭,耿少英站在一邊,劉巍思則帶著程映澤站在書桌前,躬身問:“師兄,找我有事?”

易堂生把沒有溫度的目光移到程映澤身上:“你沒跟你老師說?”

“說什麽啊?”程映澤坦蕩蕩地反問。

“映澤,沒規矩!”劉巍思低聲斥道,易堂生顯然是聽到了,冷笑了一聲。

程映澤臉上顯出寫嫌惡,又十分無奈,只得微微低了頭,幹巴巴道:“回師伯的話,我不知道師伯要我告訴老師什麽,請師伯明示!”

耿少英一直垂著頭,心想映澤每一句話都踩在老師雷點上,今晚怕是不能善了。

果不其然,易堂生冷哼一聲,道:“程映澤,你到底是多沒規矩,連這種事都要我明示?巍思,你要是還不會教學生,就不要收!”

劉巍思“咯噔”一聲,心知小孩犯大事了,偏偏他還不知道是什麽事,連求情都不知道怎麽開口,現在師兄話裏的刺已經紮到他身上了,他今晚是護不住這小孩了:“師兄,是我太懈怠了,但是映澤還小,剛進師門,還請師兄給他一點時間。”

“年紀小,剛進師門,別的事情我也不計較了,但是進了師門至少要知道維護師門,不要丟師門的臉吧!”易堂生越說聲音越高,嚴厲得書房裏三個站著的人都不敢擡頭,“知道自己是嚴先生的徒孫,就該好好讀書,不是天天拿著這身份在外面炫耀!你要是有本事,我也不說你什麽,偏偏是個半桶水,響叮當地跟人家顯擺,你丟不丟臉?你師爺要是知道了,嘴都給你打爛!”

劉巍思一驚,下意識朝小孩看去,卻見程映澤一臉不可思議,仿佛聽到什麽上世紀的發言。

“你到底做了什麽?”

程映澤不耐煩,兩三句話把今天講座時候的事說了,末了還不服氣地補充:“這有什麽呀?我本來就是嚴先生的徒孫,還不許我說了嗎?我當然好好讀書,我什麽時候不好好讀書了?我現在半桶水,以後又不是,難不成還有人大一的時候就比老師還厲害啊?我要是這麽厲害,我還上什麽大學聽什麽講座啊?”

“程映澤!”劉巍思猛地喝止了他,這些話平時在家裏說說就算了,在師兄面前,是嫌命太長嗎?

程映澤看向老師,眼神從不可思議慢慢變成了自嘲,原來,原來老師也是那樣想的,覺得他丟了師門的臉,讓師門蒙羞了。

易堂生被氣笑了:“巍思,你這個學生,是本來就這麽能說會道還是你教的?”

“師兄!”劉巍思猛地喊了一聲,卻不知道要說什麽,這個問題不管怎麽答,都是錯。

“好,你以前怎麽教我管不著,但今天,你就在這裏教,把這件事給他說清楚了,我聽著。”

“師兄,映澤還小,求師兄讓我帶他回去吧,我會給師兄一個交代的。”劉巍思始終皺著眉頭,心事重重的模樣。

“你要是不會教,就好好看著,我替你教!”

劉巍思看著師兄,眸子裏布滿慌張恐懼,又看看程映澤,狠狠心道:“你跪下!”

“老師!”

“我叫你跪下!”

程映澤氣得七竅生煙,卻又知道今天跑不掉,跑了也得被抓回來,為難的還是老師,便狠狠瞪了坐得安穩的易堂生一眼,不情不願地屈膝跪了。

劉巍思低頭看著孩子頭頂的發旋,顫抖的手只想伸出去摸摸他的頭發,卻只能緊緊將手握成拳,咬牙問:“都錯在哪裏了?自己好好想,好好說。”

分明是一句責問的話,尾音卻顫得那麽明顯,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蹲下來抱住孩子了。

耿少英默默看著,心想,師叔一定很心疼映澤。

程映澤跪在地上,滿腔的不服和屈辱在身體裏翻騰,他什麽也不想說,要是在老師家裏,他現在就要站起來跑掉,但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,接受著那位嚴厲師伯的審視,聽著老師的話,他卻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老師的不得已。

哪怕是當了老師,也還是不能事事由著自己的。

他不能讓老師太難做。

“對不起,師伯,老師,我知道錯了,我今天不該隨便提問,以為自己很厲害,也不該當眾炫耀自己和師爺的關系,讓外面的老師嘲笑師爺,丟師門的臉,還不該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,回來以後沒有向老師認錯。這些事我以後會註意的,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。”

非常完美的認錯,就連劉巍思都要驚訝,原來這個皮小孩這麽懂事。

可是易堂生要聽的不止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話,他要的是良好誠懇的態度。要是心裏不服氣,也大可不必認錯。

“你是真的知道錯了,還是敷衍我和你老師?”

程映澤垂頭看著地面,恨不得現在就過去給這個老頭子一拳,卻還是要強忍著胸中的怒氣,故作謙卑:“回師伯的話,我是真的知道錯了。”

易堂生轉向劉巍思:“你繼續吧。”

劉巍思心中作痛,卻不能表現,只道:“師兄,映澤知道錯了,一樁錯三十戒尺,一共九十戒尺,我帶他回去再教訓吧,在師兄這裏不方便。我罰完了,會來跟師兄說的。”

其實他平日罰程映澤並沒有這麽重,孩子剛剛來到他身邊,許多事他還只是口頭教育,屢教不改或者十分嚴重他才會動手,今日當著師兄的面,他不得不將責罰的數目說多了些,他帶孩子回去以後,打輕些就是了。

可是易堂生並不打算讓他們回去,只道:“用不著,沒有什麽不方便的。耿少英!”

“老師。”耿少英立刻規規矩矩地應聲。

“把你的板子拿出來,給你師叔。”

耿少英睜大了雙眼:“老師……”

他倒不是舍不得刑具,也沒有什麽這塊板子只能我一個人用的扭曲心理,只是想到這板子這麽重,師叔說的數目也不少,映澤定然是受不住的,想要開口求情,卻被老師瞪了回去。耿少英怯怯地低下了頭,拉開抽屜,取出那塊板子,雙手捧到師叔面前,滿是擔心和無奈:“師叔。”

劉巍思沒有接,只道:“師兄,既然您不願意我帶映澤回去,必然是不放心我教訓他,不如就勞煩師兄動手吧。”

耿少英和程映澤俱是一驚,雙雙擡頭看向劉巍思。坐著的易堂生也頗為不解,不是心疼嗎?怎麽倒舍得讓其他人動手?

“老師!”程映澤抓著老師的褲腳,“不要!”

劉巍思狠心掙開了腳,罵道:“你自己幹的好事,自己擔著!既然敢把師門搬到嘴上說,那師伯教訓你也是理所當然,你今日就好好反省,看以後還敢不敢亂來!”

這語氣,實在是太陌生了,耿少英想,師叔怎麽會這樣說話?

“師兄,就請您動手吧。”

實則並非劉巍思無情,而是他太了解自己的師兄,今天易堂生把他和程映澤叫過來,擺明了是要狠狠教訓程映澤,若是他貿然接了板子責打小孩,一來自己舍不得,狠不下心,二來師兄必然還會不滿自己教訓不到位,不如他一開始就把這板子推出去,讓孩子疼一頓就完事。

易堂生本也是要親自上手教訓程映澤,不過顧忌著這是師弟的學生,不好直接動手,既然劉巍思開口了,他就順臺階下。

易堂生站起來,走到桌前。耿少英見了,立刻將板子捧回來,遞給老師。

易堂生沒有接,只看著程映澤:“既然你老師這麽說了,我也不介意替他教訓你,你服不服?”

程映澤看著老師側過去的身影,一股悲愴湧上心頭,他像是一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鴨子,有很多的痛苦,還有比痛苦更多的不甘和憤懣。他拜師的時候,老師說過會保護他,疼愛他,把他當自己的孩子,可是現在,老師就要把他推出去挨打了。

在這個陌生的地方,讓一個他不喜歡的師伯來打他。

程映澤不知怎麽的,一點反抗的欲望都沒有,反而自暴自棄地回答:“心服口服。”

“過來,撐桌子上。”

程映澤站起來,走到書桌面前,看了易堂生一眼,什麽話也沒有說,兩手手肘一曲,彎腰撐在了桌面上,屁股自然而然撅了起來。

到底不是自己的學生,易堂生沒有要求他褪褲,只是看他撐好了,便拿過耿少英手中的板子,舉到半空,然後重重砸了下去!

“嗷!”程映澤叫出了聲,這非人的劇烈疼痛一秒不到就驅散了他的狗屁心服口服,讓他想立刻反悔沖出去,再也不回這鬼地方來。

這到底什麽破玩意?打人這麽疼,還隔著褲子呢,屁股都要被打裂了。

別說程映澤,就連旁觀的劉巍思和耿少英都是一驚。劉巍思平時聽慣了程映澤哀嚎的,知道他不管怎麽樣都得叫幾聲,好討人心疼,但是方才那一聲不一樣,又短促又急劇,顯然是真疼了。他不由得看向孩子的背影,心臟一陣陣發疼。

耿少英卻是知道那板子威力的,雖說映澤還穿著褲子,可那一下打透皮肉的力度,褲子能頂什麽用?映澤從來沒挨過這板子,要真挨上九十板子,那是真的會疼死。

易堂生倒沒這麽多想法,只再次舉起板子,對著程映澤身後撅高那處,全力擊打下去。程映澤仍舊是“嗷”一聲,隨後膝蓋一軟,差點要跪下去,幸而小臂撐得穩,過了會便又擺好了姿勢。

易堂生對此不大滿意,道:“你平時受罰也這樣?沒有一點規矩?”

程映澤拼命深呼吸以分散疼痛,心裏罵道還要什麽狗屁規矩啊,可嘴上卻說:“請師伯明示。”

“不許喊,不許亂動,撐好了!”話音剛落,又一板子擊落,“啪”一聲,重重打在程映澤臀上。程映澤疼得五官猛然一縮,緊咬著後槽牙,雖然沒有喊出聲,卻是疼得渾身一顫,痙攣一般。

“啪!”板子照舊落在臀上,火辣辣的痛感襲來,繼而變成麻木的鈍痛,幾板子下去,整個屁股都陣陣發麻。易堂生既不知心疼人,又不知程映澤傷得如何,板子也不換地方,只一個勁對著那兩團肉落下,“啪啪啪”的,打在褲子上沒有一點變化。

劉巍思不忍地轉過了頭,饒是褲子擋著,但他想想就知道,這麽厚的板子,這麽重的力度,那兩團肉必然是紅腫不堪了,偏偏他不能違逆師兄,也不能保護自己的孩子。

程映澤已經疼得出汗了,此前老師打他從沒有這麽狠,最多是疼一會,可是這板子一打下來,疼痛根本散不掉,而且下一板子又會立刻跟上,疼痛立刻翻倍,再打下去,別說腿,就連手都撐不住了。

“呃啊……”知道不能喊,但程映澤真的控制不住了,“老師……”

老師,好疼,什麽時候能打完啊?我想回家,我要回去見師母,我不要在這裏了,以後也不要來了,老師……

“說了不許喊,聽不懂?”易堂生怒道,隨後更重的一下打了下去,程映澤脖頸一仰,額上青筋暴起,慘叫出聲:“啊!!”

這一喊,姿勢也變了樣,膝蓋曲著,兩腿歪歪扭扭,只靠手臂撐著,隨時要滑下去似的。

“撐好!”

“老師……”程映澤挾著哭腔喚了一聲,格外軟弱。

易堂生極少被忤逆,這樣說了他幾次,未見他有任何動作,便十分生氣,伸手揪著他的後衣領,把他按在桌面上,擡起板子對著臀部就“啪啪啪”地落了下去,板子如同夏日突如其來的雨點一樣,重重地砸在程映澤後臀上。程映澤疼得眼前一黑,一時反應不來,過了好幾下才叫出聲:“啊!!救命!老師!!”

這一聲“老師”叫得淒厲,劉巍思聽不下去了,心一橫,上前兩步,猛然抓住了師兄即將落下的板子。

“劉巍思,”易堂生接連被挑釁,格外惱怒,“你也沒有規矩了!”

方才那一抓,劉巍思什麽也沒想,只想把孩子救下來,這會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,只是做都做了,也只好做到底了:“少英,你幫我扶映澤出去。”

耿少英不敢擅動,劉巍思又催促道:“快,有什麽事師叔擔著,你跟映澤出去。”

程映澤緩了一會,神志恢覆,卻看見這樣的景象,生怕老師留在這裏也要挨打,一個轉身要撲到老師身上,只是疼得站不住,半蹲半跪著抱住老師的腰:“老師,不要……”

劉巍思撫摸著這皮小孩的腦袋,哄道:“聽話,你和少英師兄出去,老師馬上就來。”

“不要,我要跟老師回家。”程映澤自己挨打也只覺得疼,可是老師讓他出去,他卻是真的害怕了,他不要老師一個人留在這裏,不要老師一個人面對師伯。

劉巍思眼眶濕潤,轉向耿少英:“少英,帶他出去吧。”

耿少英見自己老師一直沒有說話,推測他是允許了,便走過去,彎腰扶起程映澤:“映澤,我們先出去吧。”

“不要,”程映澤緊緊抓著老師的衣服,卻被老師掰開了手,“我不要出去,我不要老師留在這裏……”

劉巍思把小孩往門口的方向推了一把,笑說:“去吧,沒事的,老師很快就來。”

程映澤被半推半扶地帶離了書房。書房門一關,只剩下兩個人的空間裏,劉巍思想也不想就跪了下來:“師兄,映澤的事是我教導不力,師兄要罰,也該罰我,剩下的數目我替映澤受了,或者師兄想要重來、翻倍,都可以。”

易堂生瞪了他一眼,把板子放在桌上,雙手背在身後,慢慢踱步回到椅子前:“我不打你,我答應過老師,你工作了就不對你動手了。”

劉巍思挪動了一下膝蓋,對著師兄的方向跪好:“師兄,映澤還小,實在受不了這麽重的責罰,求師兄再給他一次機會吧,我會帶他回去好好教的,餘下的數目,求師兄允許我帶他回去再行責罰,至於老師那裏,”提到嚴先生,劉巍思也沒有太多底,“老師那裏,我會去交代。”

“巍思,你這麽寵他,不是什麽好事。”易堂生緩緩坐下。

“師兄,我心裏有數,老師以前說過,學生們背井離鄉地來讀書不容易,我們做老師的,能關照一點是一點,映澤才剛大一,很多事情要慢慢學。請師兄放心,在學業和為人上,我會嚴格要求他,不會讓他走錯路的。”

易堂生不能真對他動手,今天讓他看著自己的學生受罰,也算是讓他吃到教訓了,便道:“你最好說到做到,不然我這裏,老師那裏,你都交代不過去。你帶他回去,剩下的要打完,另外,今晚就打電話給老師,讓他自己和老師說,老師要是還罰,你不許求情。”

沒有好的選擇,劉巍思只得點頭答應。

“你自己也要再想想,老師不是這麽當的,一味寵他,最後只會害了他!”

“是,師兄,我明白。”

“回去吧。”

劉巍思扶著程映澤一瘸一拐地回了家。羅老師出差了,不在家裏。劉巍思不用忌諱什麽,扶著學生趴在沙發上,緩緩脫了他的褲子,映入眼簾的是兩團紫紅色的肉,高聳處腫得厲害,顏色最深的那一線仿佛要裂開一個口子,稍微按一按程映澤就疼得嗷嗷叫。

劉巍思心疼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,卻還是強忍著:“你等一會,老師找藥出來給你擦,擦了藥就好了。”

程映澤趴在熟悉的沙發上,光是身後沈積到肌理的疼痛就讓他差點掉眼淚,更遑論老師的驚慌與緊張。縱使他看不到老師的表情和動作,只是聽他腳步聲急促慌亂,便知老師一定心疼得不得了。也不知道易老頭子和老師說了什麽,他以後再也不單獨去有易老頭子的地方了!

劉巍思匆匆回來,邊走邊擰開了藥油,走到孩子身邊,到了藥油在手心,輕輕搓勻,準備覆到孩子臀上:“映澤,你忍一忍,老師給你上藥。”

“嘶——”雖說那藥油溫和,程映澤還是被蜇得腦子一涼,卻又不願老師擔心,便故作輕松,“老師,沒事,不疼的,看著厲害,其實過了一會就不疼了。”

劉巍思一邊給他上藥一邊笑,那笑裏有欣慰,也有心疼,還有無奈。

他已經當老師好幾年了,但是沒辦法保護自己的學生,還要學生反過來安慰自己。

“老師,師伯跟您說什麽了?”程映澤不放心這個,不知道他們背後達成了什麽難以令人接受的協議。

“沒什麽,就是讓我好好管你,等會打個電話給師爺,跟師爺道個歉。”

“師爺?”程映澤猛地要起身,結果牽扯到身後的傷,疼得呲牙咧嘴,又只好趴著了,“有必要讓師爺知道嗎?”

他才見了師爺兩次,雖然師爺平和寬厚,也喜歡他,但按照易老頭子的反應看,這怎麽也算不上好事,要是師爺生氣了,從此不喜歡他了,還牽累老師,那他豈不是……

“不要怕,沒事的,老師陪著你,不管出什麽事,老師都陪著你。”

“師爺,會不會很生氣啊?”

說實話,劉巍思也沒底,這個師門還沒有人幹過這種事,他沒辦法預測嚴先生的反應。如果老先生很生氣,他也只好受了。

“來,”劉巍思把學生扶起來,因為坐不了,只好跪著,“要是師爺很生氣,我們也只好認錯了,不管怎麽樣,還有老師在呢,不怕。”

程映澤惴惴不安,看老師把拉著電話線,把電話拿到了面前。看老師準備撥出號碼,程映澤一下抓住了老師的手腕:“那個,師伯還說了什麽嗎?”

“沒有了。”

“怎麽可能沒有?少英說師伯很嚴厲,他今天才打了四十多下,沒打完的是不是還要打啊?”

劉巍思莫名哽了一下,還是笑:“沒有,不打了,再打……”

再打怎麽樣呢?程映澤好一會沒聽到老師繼續說,擡頭一看,只見老師眼眶紅得像化了妝一樣。

老師很難過,程映澤想,老師一定很難過,是他讓老師難過了。

程映澤搶過聽筒,快速地撥了師爺家的號碼,九點多,不知道師爺睡了沒有。

劉巍思沒有攔著孩子,只是把孩子抱進了懷裏。

電話“嘟”了幾聲,那邊就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,慢慢的:“是誰呀?”

“師爺……”程映澤喚了一聲,哭腔就出來了。

“你是哪個小孩?怎麽哭了?”

“我是程映澤,師爺……”其實程映澤不愛哭的,剛才挨打這麽疼都不哭,可是他一想到師爺要對他和老師生氣,他就不知怎麽的很慌張,連話也說不利索了。

“怎麽了呢?你老師呢?誰欺負你了?”

劉巍思看孩子話都說不下去,便按了免提,奪了聽筒放好:“老師,是我,我是巍思。”

“出什麽事了?小孩子怎麽哭了?”

“老師,映澤他做錯事了,被教訓了一下,現在要跟您認錯,怕您生氣。”

“不哭不哭,師爺不生氣,小孩子做什麽了?”

程映澤抽噎了兩下,也沒什麽眼淚,一頓一頓地把今天的事情說了,說到被師伯教訓的時候哭腔又跑出來了:“師伯很兇,我知道錯了,對不起,師爺……您別生氣……您別生老師的氣,今天老師不在,跟老師沒關系……”

劉巍思抱著孩子,眼淚忽然就掉下來了。

程映澤擡頭看見這景象,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,老師竟然哭了。

“映澤,不怕啊,”老人的聲音還是很平緩,帶著安慰,“師爺不生氣,你又沒做錯什麽,就算你不說別人也知道,事實嘛,說了又有什麽?師爺高興呢,師爺的徒孫就是這樣,又獨立,又勇敢,管他是什麽老師呢,不懂就問,你是好孩子,是師爺最好的徒孫,師爺喜歡你。”

“真的嗎?”

“真的,不哭了啊,這麽大一個男孩子,下次來師爺家裏吃飯,師爺給你買好吃的,只給你買,不給別人買,啊?”

“嗯嗯,謝謝師爺。”

“你師伯打你是為你好,怕你做錯事,你不要怪他,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,睡一覺,醒來就好了,醒了就把這事忘了,要開開心心的,知道嗎?”

程映澤頻頻點頭,聽師爺安慰了好一陣,心情好了些,才被老師扶進房裏睡了。

劉巍思給學生蓋好被子,幫他關燈關門,又回到了客廳。果不其然,過了一會,電話又響了。

劉巍思接起來:“老師。”

“巍思,小孩子睡了?”

“嗯,睡了。”

“打得重不重?”

劉巍思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淚意又湧了上來,點點頭,道:“有一點。”

那邊沈默了一會,才說:“這件事委屈你了,我會跟小易說,以後不要插手你帶學生。”

“可是,師兄……”

“不打緊,他自己有學生,管好自己的學生才重要,時間哪有這麽多?”嚴先生一頓,嘆了聲氣,“巍思,老師知道你的心情,老師當年也是這麽把你養在身邊的,自己都舍不得打,怎麽舍得讓別人動手?”

“老師……”劉巍思眼淚“撲簌”而落。

嚴先生顯然察覺了:“巍思,你都多少年沒哭過了。”

“老師,我就是,就是太難受了。”

“你放心,以後不會有這種事了,再有什麽不妥當的,你不要自己撐著,該找老師就找老師,老師給你作主。老師在一天,你就有依靠一天,不怕的。”

“老師……”劉巍思泣不成聲。

“好了,我剛剛還叫小孩子不哭,你這麽大個人了也來哭?別哭了,等會吵醒小孩子了,晚了,去睡吧,這兩天哄著點小孩子,別叫小孩子受這麽多委屈。”

“我知道的,老師,老師也快睡吧,太晚了。”

師生倆互道了晚安,掛了電話。劉巍思踩著安靜的燈光回了臥室,上床睡去。

後來好幾年,劉巍思仍然依靠著嚴先生,無論是學術還是生活,直到嚴先生去世,他在葬禮上忽然想起老師在那個晚上說過的話,腦海裏只浮現出一句話——老師,我以後沒有依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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